徐弘毅2012.3.13翻譯
匹夫而為百世師,一言而為天下法,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,關盛衰之運。其生也有自來,其逝也有所為。
韓愈大師,平民出身卻成為世世代代所師法的典範,他所說的話成為這世界衡量道德的標準,他與天地諸神一起管理教化社會大眾,他是族群發展興亡的關鍵人物,他活著的時候所做的一切都有根據(聖賢的道理),因此他死後,其言行仍然繼續影響後世歷史。
《莫札特-安魂曲》
故申、呂自嶽降,傅說為列星,古今所傳,不可誣也。
他繼承周代賢臣申伯、呂侯的傳統文化,與傅說同樣是文明史上閃閃發光的巨星,他是承先啟後的大師級人物,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。
孟子曰:「我善養吾浩然之氣。」是氣也,寓於尋常之中,而塞乎天地之間。卒然遇之,則王公、失其貴,晉、楚失其富,良、平失其智,賁、育失其勇,儀、秦失其辯。
孟軻大師說:「我善於培育自己強烈的社會正義感。」社會正義感產生的氣勢,從平常生活中鍛鍊涵養,充滿天地之間。權貴階級與大師的社會正義感相比,馬上失去尊貴的地位;晉、楚巨富與大師的社會正義感相比,財富馬上變得一文不值;王賁、夏育等勇士一遇到大師的強烈的社會正義感,馬上顯得軟弱膽小;張儀、蘇秦再好的口才也辯不過大師的強烈的社會正義感。
是孰使之然哉?其必有不依形而立,不恃力而行,不待生而存,不隨死而亡者矣!
為什麼大師有這樣的能力呢?因為大師不是靠做「表面功夫」來立足,他不是靠「暴力」來折服人,他不會因為誰是當權者而改變立場,也不會因為前輩聖賢的死亡而動搖。
故在天為星辰,在地為河岳,幽則為鬼神,而明則復為人。此理之常,無足怪者。
大師的精神意志如同天上的星辰、地上的河川山岳,他們在靈界是神仙,在人世間則以人類的姿態出現。這是常理,不需要奇怪。
自東漢以來,道喪文弊,異端並起。歷唐貞觀、開元之盛,輔以房、杜、姚、宋而不能救。
從東漢以來,社會風氣道德淪喪,文化敗壞,腐化人心的異端學說流行。即便唐朝貞觀、開元盛世,房玄齡、杜如晦、姚崇、宋璟等知識份子執政也無法改變或挽救。
獨韓文公起布衣,談笑而麾之,天下靡然從公,復歸於正,蓋三百年於此矣。
韓愈大師出身平名布衣,他幽默的言論主導著社會輿論,使天下人跟隨他,才導正了社會風氣。從韓愈的時代到現在,大約三百年了。
文起八代之衰,道濟天下之溺。忠犯人主之怒,而勇奪三軍之帥。此豈非參天地,關盛衰,浩然而獨存者乎﹖
韓愈大師的文章,重振八代以來逐漸衰微的社會的公平正義,他傳達的道理拯救天下陷於苦難中的弱勢者;他忠於道理而激怒獨裁者,這樣的勇氣遠高於參謀總長。這樣充滿社會正義感又獨立自主的人,豈不是與天帝同在、影響族群興亡的關鍵人物嗎?
蓋嘗論天人之辨,以謂人無所不至,惟天不容偽。智可以欺王公,不可以欺豚魚;力可以得天下,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。
我曾經討論天理與人性的差別,一般人什麼壞事都敢做,而天理是絕不允許任何虛偽、詐騙。有小聰明的人可以騙騙權貴階級,卻沒有辦法用小聰明欺騙自然界的豬、魚等各種動物;用武力可以得到天下,卻沒有辦法讓平民百姓心服。
故公之精誠,能開衡山之雲,而不能回憲宗之惑;能馴鱷魚之暴,而不能弭皇甫鎛、李逢吉之謗;能信於南海之民,廟食百世,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於朝廷之上。蓋公之所能者,天也;其所不能者,人也。
因此韓愈的精神意志,能夠使衡山的烏雲打開放晴,卻沒有辦法讓憲宗清醒(暗喻獨裁者憲宗的腦袋,比烏雲還要渾沌不明);他能夠降服鱷魚,卻沒有辦法彌平皇甫鎛、李逢吉的毀謗(暗喻毀謗韓愈的人比鱷魚還要兇惡);他能夠獲得南海民眾的信賴,代代敬拜他,卻沒有機會在中央政府任職。韓愈所能做的事情是符合天理的事情,韓愈所無法做的事情是配合權貴階級之腐。
始潮人未知學,公命進士趙德為之師。自是潮之士,皆篤於文行,延及齊民,至於今,號稱易治。
韓愈剛到潮洲上任的時候,潮洲人還不知道好學,韓愈任命進士趙德當他們的老師。從那個時候開始,潮洲的知識份子熱情地學習他的言行,連一般百姓也跟著學習,這股學習風氣延續到現在,使得潮洲成為容易治理的地方。
信乎孔子之言:『君子學道則愛人,小人學道則易使也。』潮人之事公也,飲食必祭,水旱疾疫,凡有求必禱焉。
孔大師講的話很實在,「社會上的領導人學習道理,就能夠做到愛人如己;平民百姓學習道理,容易配合政府。」潮洲人每到糧食收成的時候,都會去祭拜韓愈,不管是發生水患、旱災、疾病瘟疫,他們都會去韓愈的廟禱告祈求他開示。
而廟在刺史公堂之後,民以出入為艱。前守欲請諸朝,作新廟,不果。元祐五年,朝散郎王君滌,來守是邦,凡所以養士治民者,一以公為師。民既悅服,則出令曰:「願新公廟者,聽。」民讙趨之,卜地於州城之南七里,期年而廟成。
紀念韓愈的廟在刺使衙門的後面,人民出入很不方便。前任地方官想向中央政府請求,重建一座新的廟,後來沒有做到。元祐五年,朝散郎王滌先生到這裡當地方官,他一切施政、教育知識份子的方法都師法韓愈大師;百姓心悅誠服之後,他發佈政令:「招募重建韓文公廟的志工」,百姓都很高興地參加建造工作,地點選在潮洲城南方七里的地方,一年就把廟改建完成。
或曰:「公去國萬里,而謫於潮,不能一歲而歸,沒而有知,其不眷戀於潮也審矣。」
有人說:「韓文公離開首都萬里,發配到潮洲這個小地方任職,不到一年就離開潮洲回去了,韓文公死後若是有靈,應該不會眷戀潮洲的。」
軾曰:「不然。公之神在天下者,如水之在地中,無所往而不在也。而潮人獨信之深,思之至,焄蒿悽愴,若或見之。譬如鑿井得泉,而曰水專在是,豈理也哉?」
我(蘇軾)說:「這話不正確,韓文公的精神意志流存於這個世界,就像水存於大地、遍布各處。潮洲人對韓文公的信仰最深,思念最多,用馨香的祭品表達對他死去的哀痛,彷彿他就在面前一樣。鑿井得到水,就誤以為所有的水都在這口井裡,這樣合常理嗎?(意思是韓愈大師的愛澤披蒼生,不會只限於某些人)」
元豐元年,詔封公昌黎伯,故牓曰:「昌黎伯韓文公之廟。」潮人請書其事於石;因為作詩以遺之,使歌以祀公。
元豐元年,皇帝冊封韓愈大師為昌黎伯,匾額題為:「昌黎伯韓文公之廟。」潮洲人請我在石碑上記述韓愈大師的事蹟,我因此做首詩贈送他們,讓他們以詩歌頌讚韓愈大師。
其詞曰: 「公昔騎龍白雲鄉,手抉雲漢分天章。天孫為織雲錦裳,飄然乘風來帝旁。下與濁世掃秕糠,西遊咸池略扶桑,草木衣被昭回光。
歌辭說:「韓愈大師是當時代的風雲人物,他的影響力好像可以騎著龍悠遊世界,他隨手就可以分辨天下文章的好壞,就像銀河可以把天空區分成二塊。織女為他織成彩雲錦繡般的衣裳,他可以自由自在地與天帝同在(品德水準跟天帝差不多);從日出(扶桑)到日落(咸池),他不停地掃除世上的庸才(粃慷),世上的人(草木)都被他閃耀出來的光芒所照耀。
追逐李、杜參翱翔;汗流籍、湜走且僵,滅沒倒景不可望。
他的歷史地位可與李白、杜甫並列遨翔,讓張籍、皇甫湜追得汗流浹背、手腳僵硬也追不上,看著韓愈的大師的背影,就像看著林木間照射出來的日落(滅沒)光芒無法直視。
作書詆佛譏君王,要觀南海窺衡、湘,歷舜九嶷弔英、皇,祝融先驅海若藏,約束蛟鱷如驅羊。
韓愈大師曾批判迎佛骨的事,諷刺無能昏君,他走過古代聖人的道路,他經歷過軒轅皇帝的大臣祝融(居於衡山)的磨練,管理水火,他與聖王舜(湘君)一樣提拔人才,禪讓權位,因此他與九疑山的舜帝、娥皇、女英一樣令後世感念憑弔,他與祝融一樣,繼承了炎帝的拓荒者精神。
他像莊子(海若)一樣,學問淵博,深藏不露,用道理約束像毒蛇、鱷魚一樣的權貴階級,讓他們溫馴如羊。
鈞天無人帝悲傷,謳吟下招遣巫陽。犦牲雞卜羞我觴,於餐荔丹與蕉黃。
人世間失去了人才,天帝也覺得悲傷,因為他是正義的君子,天帝特別差遣巫陽神輔佐他。我宰殺肥美的牲畜、進獻美酒,奉上鮮紅的荔枝與香蕉,用雞骨來卜告大師。
公不少留我涕滂,翩然被髮下大荒。」
韓愈大師在這個世界的時間太短,我為此悲傷流淚,為韓愈大師披麻帶孝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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